這時，屋外傳來一陣騷動。

“老楊，恭喜你啊，你也終於娶上媳婦了。”

“我聽說新媳婦就在屋裏，要不咱們偷偷看上一眼？”

“對對，他們都說你家新媳婦長得可俊俏，以後生得娃肯定比你好看。”

“去去去，都一邊去。”

陸珂聽得出來，那是村支書的聲音。

村支書這人好面子，雖然常年沒娶上媳婦，但大概也覺得買來的媳婦哪能算真正的媳婦，此時正一肚子火氣。

果然，他把那些村裏人趕走後，找到了在後院忙活宴席的老太太，又尋了一間沒有人的屋子把老太太拉進去。

那間屋子剛好就在陸珂這間房的隔壁，墻體的隔音效果並不好，所以他們的對話基本是一字不落的傳來。

“阿娘，您知不知道人口販賣是犯法的？！”村支書的語氣聽起來十分生氣，“國家既然安排我來當南陽村的村支書，那就是對我的信任，我怎麽能幹出這種知法犯法的事，您說您這不是把我把往火坑裏推嗎？！”

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嗓子還沒有完全壞掉，聲音雖有些沙啞，卻十分銳利：“國家信任你又怎麽樣？信任你還能給你發個媳婦嗎？都說男人三十而立，那就是要成家立業！你說說你，都三十好幾了，連個媳婦影子都沒有！”

“但那也不能幹這種違法亂紀的事啊！”村支書到底是上過學的人，懂得遵守法律的道理。

“什麽叫違法亂紀？”但老太太哪裏肯聽兒子的話，拿著自己的歪理振振有詞辯解，“那是咱們花了錢買來的媳婦，一手交錢，一手交貨。要說違法亂紀，那也是那些人違法亂紀，關我們什麽事？！”

“可是——”村支書還想和老太太爭論，然而老太太卻態度堅決的給村支書下達了死命令：“我不管是違法還是亂紀，反正今天這婚，你結也得結，不結也得結！沒得商量！”

扔完這句話，老太太“嘭”的把門一摔，像是又去忙活喜酒的事了。

陸珂從沒想過，看起來慈顏悅色的老太太，年輕時候竟然也有如此強硬的一面，彪悍得簡直叫他震驚不已。

琴琴母親當然也聽到了村支書的這番話，本來已然絕望的眼裏頓時露出了一些欣喜。

陸珂猜的出她在想什麽，也許她覺得努力求求村支書，是不是還有辦法逃脫這個悲慘的命運？

可假如真的能逃脫的話，又怎麽會有後來的琴琴。

初春天色黑得早，傍晚很快來臨，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喧嘩聲。

鞭炮一放完，孩童們便歡呼雀躍地喊起來：“接新娘子咯，接新娘子咯——”清脆而稚嫩的聲音給酒席增添了幾分迎親的喜慶。

這群孩子年齡最大的不超過九歲，純真如同一張白紙，臉上寫滿了天真爛漫，他們根本不明白那鑼鼓喧天、鞭炮齊鳴的喜宴，卻是一個無辜女人的噩夢。

陸珂穿過墻體，發現原本拿來養雞鴨的院子已經被打掃得煥然一新，密密麻麻擺了十幾張桌子，每張桌子都已經坐滿了客人，賓客如雲。

而他背後那扇斑駁的墻面，貼著一對巨大的雙喜字，顏色是很正統的紅色，看起來很是刺眼。

村支書換了一套廉價的黑色西裝，在擁擠的賓客間行走，每走到一桌，大家都站起彼此相互敬酒。

他那常年亂糟糟的頭發今天全一股腦梳到了腦後，既油亮又光滑，露出一張黝黑年輕的笑臉，右胸口別著新郎官的小紅花，乍一看還真像那麽回事。

這是一場從頭到尾都沒有新娘子出場的婚禮，一直持續到最後一桌酒鬼們喝完桌上的最後一丁點酒，才算結束。

夜幕降臨，月色朦朧，零零落落的碎光灑在漆黑的帷幕，彼此交相輝映。

村支書滿面酡紅，坐在空蕩蕩的院子裏看著桌上的殘羹剩肴發呆。他被來賀喜的客人們灌了太多酒，腦子有些不太清醒。

老太太卻看不過去了，放下手中的活路走到村支書身邊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腦袋，低喝道：“你還杵在這裏幹什麽？今天是你的洞房花燭夜，趕緊去屋裏陪你媳婦去！我還等著抱孫子呢！”

“什麽媳婦？”村支書酒意一上來，脾氣也倔強了許多，義正言辭的向老太太抗議，“您懂不懂拐賣婦女是要坐牢的？這是犯法！是犯罪！——要去你去，我反正不去。”

說完，他脖子一撇，不再去看老太太。

“哎喲餵，你這小兔崽子翅膀長硬了？老娘的話你也敢不聽？”老太太把袖口一挽，揪住村支書的耳朵直接往屋裏拽，“趕緊給老娘滾進去！新婚夜你不在屋裏待著蹲這裏看星星，小心別人明天笑話你不行！”

“哎喲——哎喲——疼，阿娘你輕點！”村支書一邊叫喚著，一邊被老太太強行拽進屋裏了。

“明天再來給你開門。”老太太在屋外把門一鎖，喜滋滋的把鑰匙揣進衣兜，笑容滿面的繼續幹活去了。

屋內燈光晦暗，照在女人蒼白的臉上，她已經整天沒有吃過一口飯，沒有喝過一口水，虛弱得一點力氣也沒有。

剛才開門的聲音吵醒了她，看著闖進來的陌生男人，她眼裏充滿了恐懼，用力掙紮起來。

她想大喊，可是只能發出嗚嗚的叫聲。

村支書腦袋不清醒，明明方才還振振有詞的教育老太太，此時眼神卻開始迷離起來，偏偏倒倒的向女人一步步靠近。

也許是女人的白皙脖頸，也許是女人楚楚可憐的表情，又也許是腰部那一截因劇烈掙紮而露出來光滑背脊，深深刺激了這個正值壯年的男人。

陸珂看著他將手伸向了女人的腳踝，像是要去脫她的鞋子，女人被人握住纖細的腳踝，受了驚嚇，擡起腳便是奮力一蹬——這一腳將將踢到村支書的胸口，踢得他一個踉蹌後退，撞到了身後的桌子，打落一地瓶瓶罐罐的碎物。

村支書的酒意被劈裏啪啦的聲音吵走一半，登時回過神來，為自己一時的懊惱無比，他醉醺醺把手放在嘴邊比劃：“噓——噓，只要你別喊、別吵，我就把你放開。”

“嗚嗚。”女人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，可憐巴巴的點頭。現在這個局面，她別無選擇。

村支書依照承諾替女人松了綁，扯掉了她嘴裏那條臟兮兮的抹布。

女人剛一脫離束縛，顧不得口幹舌燥和虛弱無力，立馬跪在村支書面前，聲淚俱下：“大哥，我知道你是好人，求求你、求求你放我回家吧。我是被人騙來的。大哥，求求你——”

“.......”村支書抿著嘴不說話，默默給女人倒了一杯白開水，“大妹子，你今天一天沒進食了吧，來，先喝兩口水潤潤嗓子。”

“大哥，我是被騙來的！”女人見村支書沒有立刻答應，哪裏有心情喝水，動也不動的跪在冰冷的地上，苦苦哀求，“大哥，我求求你，放我走吧，你的錢我會賠給你。——求求你放我走，好不好？”

村支書又不說話了。

“大哥，我求求您，您行行好。”女人哭成了淚人，泣不成聲，“我今年剛剛大學畢業，我是被那些人販子騙來的，您放了我吧。”

竟然還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？聽女人說到身世，陸珂不禁微微乍舌，也就是說，琴琴母親被賣到南陽村的時候，比自己不過大了四歲。

村支書的神情也有了些松動，但陸珂卻很清楚，那些微不足道的同情心和良心並不足以讓他違抗老太太的命令。

因為老太太以前閑話家常的時候說過，村支書的父親去世得早，是她獨自一人含辛茹苦的把尚在牙牙學語的村支書養大，不可謂不艱辛，所以村支書一直都對老太太的話唯命是從。

村支書嘆了聲氣，再次把白開水遞給女人：“大妹子，你先喝點水，別把身子熬壞了。”他關心女人的健康，卻對於女人苦苦哀求的事情一字不提。

女人是個聰明人，哪裏還聽不明白村支書話裏的意思，他必定是不肯輕易放了自己。

絕望中的她神色一淩，怒不可遏的狠聲罵道：“滾開！你這個偽君子！”一把拂開村支書遞來的水杯，水杯落在地上，灑了村支書一褲腳的水。

村支書本來就喝了酒，這會兒聽見有人罵他，脾氣一上來直接扇了女人一耳光，打得女人身體一歪，撞到了床邊。

陸珂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聲驚呼，一雙眼睛瞪得老大，震驚的同時又無可奈何，只能默默在心裏憤恨。

“賤女人！”村支書打了女人一巴掌卻還不覺得解氣，又擡起腳踹了出去，嘴裏不幹不凈的罵罵咧咧，“老子給你幾分顏色，你他媽還開起染坊來了？少他媽在老子面前作威作福。”

“啊——”女人身體本就虛弱，被村支書這一踹，痛得她兩眼一翻，直接暈了過去。

與此同時，陸珂也眼前一黑，所看到的畫面跟著女人暈過去的時候一起消失不見，轉眼已是第二天早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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